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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6章 重新開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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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了掩飾心中些許不安,蘇錯把註意力都放在火鍋上了,她不再招呼沈彥東,自己用大湯勺不停地撈。牛肉片,各種丸子,豆腐煮得見了孔,燙嘴又鮮美,大白菜微甜帶辣,最後下的是土豆片,涮完土豆片,電爐上變成一鍋糊糊湯,不能再吃了,蘇錯心滿意足地倒在椅子上,摸著肚子,那樣子就像一只偷足了油的老鼠。

沈彥東只吃了幾筷子,就默默地放下,一聲不響地看著蘇錯狼吞虎咽,他想提醒她小心別吃撐了,可是沒說出口。

“滿足了?”已經是晚上快十一點了,這頓飯才算是結束。

“我不行了,撐死,只有眼珠子能動!”蘇錯癱倒在椅子上哀叫道,“咱倆的戰鬥力還真強。”

“是你!”沈彥東環視桌子,基本上什麽都不剩了。他考慮明天要不要在辦公室裏放一瓶消食片。

“我該回去了。”沈彥東站起身,他低頭嗅嗅自己,大概今天從裏到外都得換一身了,“你明天上班噴點香水,這個味道沒法見人。”

蘇錯只覺得眼皮沈重,馬上就睜不開了,“好的,老板慢走!”她努力站起來,趕緊把他送走,自己就想倒下睡一覺再說,吃得太爽了,洗碗也只能等明天了。

眼前這個女孩,只要能飽食一頓美餐,就馬上覺得世界如此美好。沈彥東不知道自己是欣賞她的心底寬大呢,還是氣憤她的沒心沒肺。他穿上大衣,繞過絆腳的雜物,往門口走,“過來鎖門!”口氣不容置疑,“這種老房子,要小心安全。周末我幫你搬家。”

蘇錯老實走過去,卻不防備又被他攬在懷裏,“Bonne nuit!”沈彥東在她面頰上留下兩個禮節性親吻,放開她,拉開門走了出去。蘇錯沒有鎖門,而是站在那裏發呆,老板這,假洋鬼子又犯毛病了!親什麽親,親什麽親?蘇錯憤憤地用手擦著臉,觸手滾熱,真是瘋了!

沈彥東上了車,只覺得整個車廂裏都是一股辣辣的味道,他把車窗打開,任由冷風灌進來,真舒服。從裏爾到波爾多,每次在她的廚房裏,都有一種無比安心的感覺,沈彥東突然有了一種沖動,馬上打個電話給她,他想嘗嘗豬蹄。這個沖動只是一瞬間,他搖搖頭,自嘲地笑笑。

開回格拉芙,輕車熟路地來到自己家門口,沈彥東下了車,突然一陣警惕,誰打開了院子裏屋檐下的燈,他記得明明是關著的。雖說格拉芙這種偏僻得鳥不拉屎的地方很少有刑事案件,但還是小心一點好。沈彥東小心翼翼地前後看看,沒有看到可疑的陌生車輛,周圍也沒有人影,也許是打掃衛生的Femme ménage(鐘點工)走的時候隨手打開的。

沈彥東推開院門,沿著石頭鋪成的小徑來到房門口,volet已經全部降下,嗯,應該是鐘點工做的,他用鑰匙打開門。

“Surprise!”客廳裏亮著燈,一個聲音歡呼道。

沈彥東一副見了鬼的神情,看著前方。

唐彥青的頭發燙成大卷的波浪,閑散地披在肩膀上,她穿著一身松香色薄呢連衣裙,肩上搭著同色的披風,正自在地坐在沙發上,手裏端著一個紅酒杯,那杯裏的顏色和她的唇紅相映生輝。

“這麽忙?回來得夠晚的。”唐彥青神色自如,語調親切,就好像兩人之間什麽隔閡都沒有,一個賢惠的妻子在等待下班晚歸的丈夫。

她那精巧的鼻子微微翕動,然後帶著戲謔的口吻說,“沈大少爺去中餐館了啊?吃的什麽?燒烤還是春卷?”

沈彥東沒有說話,把大衣脫下來,拉開客廳一側洗衣房的門,掛了進去。他懶得問她是怎麽進來的,什麽時候來的,有什麽目的。但是,就算是心死了,為什麽每次看到她,就像有一根刺紮在胸口,又尖又小又毒。看來她又有什麽目的,來和他攤牌了。沈彥東想了想,感覺身上味道難聞,又出了一身汗,內衣蹋在身上非常不舒服,幹脆先去浴室洗個澡吧,於是蹭蹭跑上樓。唐彥青不惱不急,只微微一笑,又坐回到沙發上。

等到沈彥東再次回到客廳,他看見唐彥青幾乎姿勢都沒有變,身板挺得直直的坐在沙發邊緣。

“你跑來找我,有什麽事?”沈彥東在隔開客廳和廚房之間的吧臺前坐下,開口問,“你想抵押爺爺的葡萄園?”

“來給你一個忠告!”出乎意料的是,唐彥青搖搖頭,非常認真地回答,“不是你想象得那樣。”

沈彥東拉過吧臺上的一個水瓶,給自己倒了一杯水。

“我聽全叔說你要賣期酒,我不知道你的庫存還有多少期酒可賣。以我對爺爺這個酒莊的了解,恐怕你是要在今年的收成上賭一把,具體收益要看兩年以後甚至更久。”唐彥青說到這裏,頓了一頓,看著沈彥東的表情,對方不置可否。

沈彥東默然,他從來不否認這個姐姐的經商頭腦和對市場風險的靈敏嗅覺。他也很清楚,甄叔與全叔這一對爺爺當年的左膀右臂,一向是孟焦不離,互通有無,搞不好,全叔還因為財政問題,向甄叔求過援。

“我是專門跑來告訴你,這樣運作的風險太大,雖然你把價格壓得很低,貌似比較有吸引力,但是……”唐彥青略略提高了嗓音,“別人賣期酒,都是未裝瓶的現成酒,你倒好,你的葡萄還在地裏沒發芽呢!”

她這個語氣讓沈彥東有那麽一剎那的恍然,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時期,她還是那個說一不二的當家大姐,而他還是那個犟頭倔腦的楞小子,每次她教訓他的時候,都是這個口氣。沈彥東的眼神有些迷離。

“所以,”唐彥青親切地微笑著說,“我是來幫你的。我可以抽調資金給你做備用,你呢,就專心做好下面兩年甚至六年的紅酒生產,我認為運氣好的話,在這上面賺一筆是有可能的。”

沈彥東定定地看著她,後腦的傷口又鈍鈍地疼了起來,他皺了皺眉毛,“前幾天還說要抵押貸款,現在又改變主意,這麽不遺餘力地幫我,你有什麽目的?”

“彥東!”今天唐彥青似乎換了一個人,眉宇之間有說不出的誠懇,“前年你墜崖失蹤那件事,很抱歉,真的不是我做的。當時我就報了搜救,我們在少女峰搜索了幾百遍,最後不得不放棄。我承認,因為爺爺的安排讓我有了心結,但是我還沒有心狠到非要你的命不可的地步。”她的眼睛黑白分明,神情懇切自然,“我今天來,是想當面問問你,你為什麽懷疑我?”

沈彥東沒有回答,其實他回答不了這個問題,仔細想想當時的境遇,他毫不猶豫地把這筆賬記在了唐彥青頭上,但是現在她面對面地問,為什麽,他卻發現自己根本回答不上來。

唐彥青笑了,笑得有些淒涼,“無論如何,二十多年的情分,換了是你,你能下得了手嗎?我不明白,你為什麽就非要覺得是我做的?你在巴黎被襲喪失記憶,後來你聯系到甄叔,卻堅持不肯來見我,和我通話的唯一話題就是離婚,彥東,你覺得你對我公平嗎?”她哽咽起來。

沈彥東沒有說話,他慢慢地回憶起了過去。

爺爺病重的時候,唐彥青親自守在床前,親手伺候湯藥,和醫生討論每一個處方,從來不讓沈彥東辛苦。爺爺中風了好幾年,不能說話不能行動,所有的意願都靠眼神和細微的表情來表達。只有唐彥青熟悉老人的舉止和意圖,她盡心竭力,甚至把生意上的事都交給了甄叔全叔。想到這裏,沈彥東的心開始慢慢軟了下來。她圖錢也好,圖權也好,至少那個時候,她對爺爺,對他這個弟弟,好得沒有話說。

“彥東,我承認我嫉妒過你!但是你失蹤的這一年,我突然想明白了。”唐彥青的眼睛浮上了一層淚水,讓沈彥東無法不相信她。

她站起來,環顧四周,“這是我們小時候的家,不是嗎?”聲音帶著哽咽,“從小到大,我對你怎麽樣?難道你心裏不清楚?為什麽你一定要懷疑我?只是因為我不讓你染指爺爺的生意嗎?”

她吸了吸鼻子,從茶幾上抽出一張紙,按了按臉頰。

“彥東,如果是因為這個你對我產生了抵觸,那麽我告訴你,我很傷心。你自己知道,我在爺爺的事業上,付出了多少心血。可是有一天爺爺突然對我說,我只是一個打工的,如果換做是你,你怎麽想?”唐彥青悲憤地說。

而沈彥東,幾乎要被這個理由說服了。

二十餘年的姐弟祖孫情誼,突然有一天,一向疼自己愛自己的長輩冷著臉說,這一切都與你無關,除非你肯嫁到我們家。恐怕是人都會接受不了,更何況唐彥青這麽一個天性好強高傲的人。

也許,真的是我想多了。沈彥東把杯子裏的涼水一飲而盡。事實上,仔細想想,他對唐彥青的指控的確沒有確鑿的證據。只是在裏爾的那一年裏他不斷地做一個噩夢,夢裏滿是唐彥青那張精致絕倫的面孔。後來他恢覆記憶之後,托甄洛川正面問過唐彥青,是不是你做的。

如果唐彥青當時表現出來的是震驚或者憤怒,竭力為自己辯解,那麽沈彥東會馬上選擇相信她。但是唐彥青只是讓甄洛川回答了一句話,“你覺得呢?”冷酷而不屑解釋的回答將他心中最後一點希望吞沒,於是他提出離婚。

“那件事我已經去查了,”唐彥青眉宇之間一片淩厲,伸手按在沈彥東的手背上,像從前一樣,涼涼的,“這不是為了自證清白,而是,你放心,誰使得壞,我不會放過他!你能不能告訴我,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?為什麽你一回來就和我劃清界限,堅決認定那件事是我做的?”

沈彥東沈默了半晌,很艱難地開口了,“我一直,都很相信你……”,其實,從摔下去的那一剎那,他已經失去了知覺,後來的意識非常模糊。但是不知道為什麽,每當他夢見她那張精致美貌的面孔的時候,都會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。確實,他不能認定那件事是她做的,既沒有證據,也沒有記憶。真是瘋了,到底哪裏出了岔子?

唐彥青微微仰著臉,輕輕點點頭,示意他說下去。

“以後也不想懷疑你!”全德仁和甄洛川一直希望他們二人修好,重整家業,“可能,是我錯了。自從我摔下山崖,一直被一個噩夢困擾。”沈彥東坦白地說,“對不起。”

唐彥青笑了起來,伸手想揉揉他的頭發,“真是傻!”

這個做慣了的親昵動作,讓沈彥東從心底升上一股別扭,他輕輕偏頭躲開。唐彥青一楞,輕輕嘆了口氣,“我也有不對,”她說,“我對爺爺的攤牌一直耿耿於懷,甚至起過很極端的念頭。我承認,答應嫁給你的時候,目的不是那麽單純,但是……”

她頓了頓,非常誠懇地望著他,“這一年我明白了很多,困擾我的,只是心中的執念罷了。甄叔也勸了我很多,我想我們可以重新開始。”

(待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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